( 邊境 )

身為一家店，也是唯一一家店的老闆(兼員工)，這是他的王國，然而在客人侵入王國時，他所顯現的驕傲或客氣，便顯示出一位老闆的格調。

老闆能有什麼格調可言？關鍵在於他在乎的是什麼。如果他在乎的是錢，那麼對人愈客氣。這很好辨認。但如果他在乎的是錢以外的東西，客人在搞清楚甚至是搞不清楚之前，很可能被老闆趕出門。那有什麼了不起，大不了去別家。但無可奈何的是，你就愛他店裡頭賣的東西，你喜歡老闆的品味，但得先試著面對他的怪脾氣。

我記得第一次踏進這家店時，張望了半天，與其說是店，不如是工廠更為貼切，於是我出聲叫喚了幾聲，還是沒半點動靜。我拿起手機撥通了介紹我來這間店的朋友：「你確定是這裡嗎？很像資源回收場吔！」老闆冷不防地從一堆漂流木中鑽出頭來：「什麼資源回收場！」他的老花眼鏡雖然垂到鼻子中間，但銳利的眼神中殺人的氣勢不減。

我嚇了一跳，合上手機，心裡嘀咕，原來老闆你在嘛，那我剛才叫了那麼多聲是故意充耳不聞的嗎？老闆起身，一邊把手上的棉質手套解下，一邊走向更裡頭，我跟在老闆後面：「呃...老闆，聽說你這邊有...」我話還沒說完，他不耐煩地說：「你又聽誰說啦？沒有、沒有，我什麼都沒有！」

那時候，我為了開一家咖啡店(又是咖啡店...)，為了成為自己的老闆，把工作辭了，去了一家咖啡打工了一年，最後終於下定決心自己開一家店。「才學了一年，開什麼咖啡店？」老闆單刀直入地表逹了他的看法，我只能尷尬地傻笑。

但老闆下一秒真誠的眼睛，配合著上一秒的刀子嘴問：「那你現在欠什麼？」

我很拙地從口袋裡拿出草擬的清單，有些打X，有些圈起來，又塗塗改改，應該只有我看得懂，所以我看了一下清單，想念出聲來，老闆卻一把搶去我手上的紙。

「五張桌子...簡約有質感...」沒想到老闆竟然看得懂我潦草的字，老闆眼珠一轉，好像看穿我的心思：「別看我這樣，」他一身老頭子穿的汗衫、短褲加上老花眼鏡，「我可是練過草書的！」

他沉吟了一會兒，手上仍拿著我的清單：「我知道啦，你回去吧！過幾天再來。」我一時傻住，我什麼話都還沒說，甚至那張清單我沒留底稿。他見我還楞住，揮揮手再重複說一次：「回去了，我要睡午覺了。」

既然老闆拍胸脯保證，雖然沒真的拍胸脯保證，但他那個樣子傳達出來的就是那個意思，至少樂觀的我這樣想。過了幾天之後，我自作聰明地在午睡時間後再過去一趟。

這次到的時候，在門外就看得見老闆正在修理一張桌子。我還沒出聲，他只用眼睛餘光一掃，溫和地說：「你來得正好，我正在修理最後一張桌子，快好了。」我在一旁靜靜地看著他同一個地方修修補補了一個小時，認真且極具耐心。我想起朋友的提醒：「千萬別跟他爭辯。」他說得一副我們對他比對家裡的老爸還更得小心翼翼。

最後終於完成了，我看見我想要的五張桌子，比我想像中還要好，也符合我想要的風格。他說出價格時，我嚇了一跳，比我預算中的還要低了三分之一。雖然得忍受老闆的怪脾氣，不過果然值得。

「現金付清。不提供刷卡。」老闆的冷幽默和他的個性一點也不搭嘎。